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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六壬玲瓏骰天下 羅天大醮芴算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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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卷《陳楚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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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:六壬玲瓏骰天下,羅天大醮芴算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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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

在封曦月作證下,席冼腫著豬頭臉被七規真人關了整整一月禁閉,甲課丙課中不論是參與的或者是推出來頂包的弟子,也都受到了應當的懲戒。

【2】

斷崖處的日光正盛,刺目的光線透過雲層射落到草地上,與重重樹影疊過,像是一紋金毯鋪在搖椅上。

陳楚躺在搖椅上曬太陽。

肚皮上青線縫織的絲袍趴著一只青羽紅尾的小鳥,眼皮淺淺闔著,不時會慵懶的翻個身。

身後的草地上,沙沙的傳來腳步聲,十分淩亂。

“陳楚!大長老回來了,現在應該馬上就要到......”

折原氣喘籲籲地跑來,還未等說完,蔚藍的天際,空氣擦動,一道劍光飛過,劃破了流雲。

陳楚倏的睜開了眼睛,站起身來,雙目眺望向天空。

那的確是大長老的劍光,但是,卻又為何飛向北山?

那裏是天樞城的禁地,一道渾然似天成的黑暗鴻溝將天樞城與北邊的洪荒大山隔絕開來,像是重新開辟了世界,也從來不會有人主動提起這個地方,似乎都在下意識地避諱它。

孟孟被突然起身的陳楚抖落在地上,五彩斑斕的小腦袋晃了晃,振翅飛起來,落到了陳楚的肩膀上,同樣看見了那抹飛往北山的劍光。

劍光如流星一般劃過,北面的山域裏,穿天利樹郁郁蔥蔥,綿延數百裏,高聳的群峰甚至遠在天樞城之上,隱約可見碧泉、流水、瀑布飛漱其間。

孟孟有些不安的在陳楚肩頭跳動起來,十分的焦躁。

滿樹的鳥雀們都嘰嘰喳喳叫起來,一瞬間整片林子裏都是鳥鳴,極其聒噪。

“噓——噤聲!”陳楚低聲說了一句。

馬上,林子裏安靜如初,只是每一只鳥仍在不安分的從枝頭跳來跳去。

折原來到陳楚身邊,不知道發生了何事,他從未見過林中小鳥如此激動過。

大長老的劍光落在北山一片群峰中目測最高的一座,那裏綠樹環繞,淺草覆蓋整座山峰,有微風輕拂吹過,將大長老衣袍的袍腳緩緩吹起,謫仙般風姿綽約。

陳楚極目遠眺那邊,不知為何,肉眼竟看得十分清晰,折原卻只能原地打轉,隔著數十裏遠的山峰,他只能依稀看到個邊。

大長老將瀛麓劍執在手上,稍後,便見到一抹白色身形於山峰上跳躍,鬥轉蛇行,很快來到了峰頂的地方。

陳楚看到大長老體表閃爍著金幕,像是一種繁覆奧妙的法術,隨著身體的移動,金色光幕會不停地閃爍,每每閃爍一次,陳楚看到大長老的額頭便會微蹙一下,似乎那很痛苦。

山峰的峰頂有大團的浮雲游動,在日光的照射下成金色、紅色或者彩色,有山間的水汽蒸騰上來,被雲霧吸收,便是一種五彩斑斕的美景,像是在天空中架起了一座繽紛多姿的虹橋。

大長老舉起瀛麓劍揮砍出幾道劍氣,劍氣將山頂的浮雲劈散,流雲便像是滾騰的沸水一般流向四面八方,層層將這座山峰包裹纏繞。

假如陳楚聽得見聲音的話,他的耳畔會清晰地回蕩著類似於金屬敲擊的動靜,那是浮雲與大長老的體表金光接觸時發出來的。

被擠散的浮雲重新聚攏在不遠的地方,發出陣陣低沈的轟隆聲,像是雷擊。

待大長老的身畔再無浮雲遮眼,陳楚看到,那座峰上懸掛著數十條白練般的瀑布,涓涓水流在山上匯聚成青葉般狹窄的源頭,百米奔騰,最終呼嘯著從高空迸濺成一團銀珠。

陳楚感覺風聲又有些擦動,擡頭,又發現兩道劍光從南面飛來,穿麒麟紋錦繡青緞袍的是掌教越陵真人,墨綠色的一抹是執律長老七規真人,他們朝著大長老那邊飛去。

肩頭的孟孟愈發不安的跳著,幹脆飛到半空中更高的地方遙瞰北方,似乎在緊張些什麽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並沒有與大長老落在同一座山頭,而是毗鄰著的兩座,兩人各自執劍施展法術,像是在為大長老保駕護航。

大長老釋放出瀛麓劍,冷峻鋒利的劍身透著日光輕吟,懸在大長老的頭頂,一股劍氣圍繞著瀛麓劍流轉,仔細看,會發現那一團劍氣竟是由一柄柄小劍凝聚而成。

大長老盤膝浮起來,數百丈高的巍峨山峰之上,一名白衣袍者頭頂瀛麓劍拈指化訣,周身激蕩著朦朧的銀白劍氣,鶴發童顏,袍服表面的金色光幕愈發明媚。

陳楚看到山峰上的瀑布與水流仿佛都慢下來,像是靜止住一般,漸漸地,水汽開始蒸騰,瀑布與水流淩空懸浮起來。眨眼之間,整座山峰被數十道水簾籠罩起來,萬涓水流像是化作雨點,星星點點的散布在大長老身周的山峰上,日光一照,七彩光芒閃耀,像是一面折射天地的巨大銀鏡。

他的心裏面隱隱有些不安,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轟隆隆——

陳楚將視線投向大長老頭頂的上方,震驚住,山峰上方的天穹驟然暗了下來,出現一團黑色的漩渦,像是要將所有的日光都吸收進去,裏面激流湧動,與斷崖深處的黑暗天穹一樣可怖。

林間的鳥雀們又有些騷動起來,只是這次的聒噪竟讓陳楚有種心安的感覺。

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這樣想的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同樣盤膝懸浮在各自的山峰上,將佩劍禦行在頭頂,手指撚訣,變幻拈攥點立等幾個指型,各自撐起一團金色的光幕。

陳楚朝著身旁目瞪口呆的折原吩咐一句,“這裏你先不要待了,出去守著,不許放任何人進入劍閣。”

折原會意,點了點頭,轉身連忙趕出去。

陳楚還是不放心,手中一動,緊接著,一道勁風破空而至,沈甸甸被銀絲鑲邊肩帶包裹著的石劍落在他手上。

陳楚將肩帶撤掉,拔出了石劍,就地盤膝坐下,笨重的石劍閃爍著古樸的光輝插進泥土,少年將視線重新投向北方。

那裏,黑色的漩渦逐漸變大,向四周蔓延,肉眼可以看到裏面無數的風暴與海嘯正在發生,有斷木枯枝敗葉在颶風之中搖曳,甚至隱約會看到有動物的身影在裏面掙紮。

黑色漩渦就像一只巨大的魅,眨眼之間將北方整片天穹都覆蓋住,當黑暗即將延伸過來時,陳楚看到,斷崖深處的一片黑暗像是閃爍一下,一重無形的光幕將黑暗阻在那邊。

一座斷崖,一道鴻溝,在熹微的日光照射下,此時此刻,南北兩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兩個世界。

陳楚看過去,北方綿延百裏的青山,頭頂上肉眼所及之處,全部是一片黑暗的蒼穹,仿佛一擡手便能觸碰到,再深深看一眼,這一道黑色漩渦便會將人的心魂攝進去。

隨著黑色漩渦覆蓋整片北方,整片山嶺都黑寂下來,唯有三道金色的劍光以及大長老身畔潺潺的千絲萬縷水珠泛著光輝,但在整片北方蒼穹下又顯得格外微不足道。

漸漸地,天穹黑色的漩渦中,出現了星辰,點點明亮閃爍的星辰於黑幕中像是一只只眼睛,漫天銀河流轉,似無量重氣九天來。

陳楚微微凜神,手指握劍有些控制不住的顫起來,他感受到在那片黑色的星域之中有股強盛的壓力,像是帝威,極其恐怖的、磅礴的神秘力量。

他第一次覺得心神有些發悸。

蒼藍色的眼睛認真看著北方,浮屠著一層劍翳的眼眸裏,更深處的一雙眼睛被重重符印鎮壓,伴隨著那握劍的指同樣頻率的振動。

丹田海上懸浮著的那枚金色鉛丹,大道經文在體表閃爍的更加明顯,金色的小人盤膝吐納,輕掩的眸子微動,似乎下一刻便會立即睜開。

大長老動了,只見他嘴上輕叱一聲,瀛麓劍從頭頂破空出去,在北面的大片山林間來回激蕩穿梭,與滾沸的流雲發生碰撞,爆炸出鏗鏘的暴鳴聲,劍光不時劃亮北方夜空,像是一道道閃電劈閃。

緊接著,大長老身周的水滴也動了起來,周遭空氣像是驟然冷下來,水珠凝固成冰,錚錚的化為冰刺,萬涓水滴剎那間成了一排排鋒銳的殺器,對準了蒼穹之上的黑暗星辰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同樣施展法術,將一身的真氣匯聚到頭頂的劍身,劍身光芒四射,籠罩著一團炙熱的金光,旋即,金光向著大長老箭射過去,與瀛麓劍匯集一處。

“驅邪伏魅,保命護身,三魂永久,魄無喪傾,給我破——”

隨著大長老念完一道口訣,被兩道金光高高舉起的瀛麓劍吟嘯出去,帶動起萬根冰刺一齊沖向黑色漩渦,一瞬間,萬道金光在峰尖閃爍,直指蒼穹。

北方天地驟然亮起來,光與暗碰撞到一起,在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。

陳楚緊張地屏住呼吸,樹林中的鳥雀也停止了吵鬧,孟孟不知飛到哪座枝頭去了。

轟隆隆。

北方的天際,黑色漩渦劇烈的震起來,並向下投射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柱,滿山的花草樹木被淩亂的勁風吹得東倒西歪,仿佛要滅世一般。

大長老的瀛麓劍金光逐漸黯淡,對準了黑色漩渦緩緩刺過去,卻又像是遭受到萬鈞阻擊,劍至外圍,無法再進入一絲一毫了。

數萬根冰刺沖入黑色漩渦則像是被吞噬一般,悄無聲息的化作一團霧氣,或者節節寸斷,堅硬的冰刺成為齏粉,散落下萬丈高空,隨風消弭。

大長老禦劍的臉色愈發蒼白起來,手掌微微顫抖,劍指天穹的瀛麓劍也有些支撐不住,看大長老的神情,似乎這種情況超乎意料之外,不應該出這種岔子才對。

陳楚眼見著瀛麓劍被一團沸騰翻滾的黑氣打落下來,那團黑氣自黑暗天穹裏探出來,化成一只巨大的手掌,遮天蔽日。

瀛麓劍孤零零的跌落下高空,斜斜插進大長老身後的山石上。

大長老口鼻溢血,支撐不住倒了下去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連忙站起來,馭劍飛向大長老所在的山頭,途中沸雲打中衣袍,硁硁的濺起火花。

那只黑色的手掌逐漸成型,出現五指、關節,甚至連手掌的紋路都清楚可見,隱約能聽見黑色的漩渦裏面傳來一聲嘆息。

那聲嘆息喑啞怪異,沙著嗓子,聲音卻令斷崖這邊的鳥雀都呼嘯起來。

陳楚將頭移向林間,詫異地看到,所有的鳥都拍打翅膀飛了起來,成千上萬只,大到鵬鳥小到巖雀,全都攏聚在一起,陽光投射下一大片的陰影,陰影隱約又是一只大鳥的形狀,如果仔細看,會覺得它的身形格外熟悉。

陳楚看見青羽紅尾的孟孟飛在鳥群的最前方,儼然是一只神武的太古遺種。

這時,不看孟孟平日的懶散,陳楚竟真覺得它與書中所描述的那種鳥一般無二。

那是一種比鳳凰還要血脈高貴甚至比肩朱雀的神鳥。

可是,那種太古神鳥,明明早已歸入混沌,怎麽可能留有後嗣?

陳楚來不及去想,因為,北方那片黑暗的蒼穹裏,黑色的大手漸漸將身子探了過來。

像是在很努力的從裏面爬出來,如遠古巨人般高大的黑影。

散發著無比破敗的氣息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一同扶起重傷昏迷的大長老,拔出瀛麓劍,擡首,見到一片巨大的陰翳正呼嘯飛來。

此時,這些鳥組成的鳥陣像是一團巨大的火球,全部散發著紅色的神光,光芒洞穿天地,直直朝著那只黑色的大手撞過去。

陳楚提劍站起來,屏住了呼吸。

像是一團大爆炸,那團黑色的漩渦凝聚出來的大手瞬間被撞散,鳥陣也被沖毀,緊接著,數萬道光芒刺向黑色蒼穹,發出駭人的光亮,像是要將它毀滅。

黑色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,被金光摧毀,逐漸化作一片黑色湖泊大小的黑色星辰,隨後成了一道縫,在縫隙最終消失之前,裏面傳出沈悶的咆哮聲,“我一定會回來的!”

漩渦消失,天地間再次恢覆一片清明。

陽光重新照射下來。

只是,遍地淩亂,草敗花雕。

那群鳥散向了北面青山更遠的地方,自始至終,陳楚再也沒見過孟孟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背上大長老狼狽的飛了回來。

【3】

大長老昏迷了整整七天,還沒有醒來的跡象,沒有人告訴陳楚發生了什麽,陳楚也不知道該去問誰,只能日日守在大長老榻前悉心伺候。

天樞城依舊像往常一樣,弟子們專心修煉,絕大部分的人並不會知曉那日在斷崖這邊所發生的意外,即便有所耳聞,也無人得知真相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每天都會在晨戌二時來到劍閣查看大長老的傷勢,這些天也有許多收到天樞城英雄帖趕過來的杏林名醫,但是把了把大長老的脈象,都是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,全都束手無策。

折原見陳楚又累得趴在榻邊睡過去了,不由得心疼的搖了搖頭,輕輕走過去將他扶起來,打算抱他到床上休息一會兒,甫一低頭,發現對方已經醒了。

“我睡著多久了?”陳楚移開折原勾住自己的手臂,探了探大長老的鼻息。

鼻息時有時無,脈象也十分紊弱,滿頭的銀發顯得滄桑了許多,童顏般的臉頰爬上了幾紋褶皺,不知不覺間,大長老像是一夜間老了許多歲。

蒼白的臉上,隱隱約約有黑氣彌漫,眼皮有時微動,像在苦苦掙紮。

陳楚輕輕握住大長老的手掌,頭一次有種難受的感覺。

以前從來沒有過,陳楚甚至以為,自己天生不會有悲傷這種情緒。

但現在看到大長老這副遭罪的樣子,陳楚眼角有些濕潤,想哭卻哭不出來。

折原拍了拍陳楚的肩膀,安慰道:“你就是打了個盹兒,也就一盞茶功夫,大長老修為功參造化,這點小磨難,肯定能挺過來的,我們靜心等著便是了。”

陳楚聲音有些沙啞,“可是,只能這樣幹看著,卻什麽也做不了,同樣很難受。”

“連掌教他們這樣的大人物都感到棘手的問題,我們又能插什麽手呢,你也不要太苛刻自己了,照顧大長老固然很重要,但是也不能總不吃不喝啊,累了你就去歇著,這裏有我照看呢,我做事情你難道還不放心嗎?”

陳楚依舊搖頭道:“我要在這裏照顧到師父醒過來,我想讓師父一醒來就能看到我,他平時那麽喜歡我,醒來睜開眼就能看到我定會十分歡悅的。”

折原有些頭疼的嘆了口氣,“大長老平日裏還真是沒白疼你呢,算了,誰讓你也是我師父呢,你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,倔就倔吧,我待會兒給你再收拾一個地鋪,用簾子遮一下,你就暫時住在大長老這屋裏吧,畢竟還不知道要待多久呢,總不能這樣一直趴床邊上睡吧。”

陳楚嗯了聲,“謝謝你了,折原。”

折原開始收拾房間裏的衛生,擺了擺手,“快打住吧,師父謝徒弟,我可是要折壽的,你只要別把自己給折騰壞了就成,要不然我可就得照顧兩個人了。”

陳楚十分感激的又朝他點了點頭。

轉回頭去,陳楚繼續托腮看著昏迷不醒的大長老,望著他天靈蓋上那團朦朧的黑氣發呆。

這黑氣折原是看不到的,但是陳楚自己能看見。

掌教與七規真人也能看得到,他們告訴陳楚這種黑氣是菩門鬼氣,大長老在北山一戰中便是被菩門鬼氣所傷,這些殘餘在體內的菩門鬼氣極其陰濕冷重,是至陰之物,也是大長老遲遲無法蘇醒的原因。

但是菩門鬼氣極少有人知曉,知道的人也只知道要對其敬而遠之,一旦沾染上,不死不休。

但是當陳楚追問北山一戰中關於菩門鬼氣更具體的情節時,掌教卻噤口不言了,他只說北山禁地被天樞城封印了一個不祥之物,清派的人不知如何潛入山中破壞掉了封印,好在大長老回來得及時,及時制止住不祥之物,不祥之物的菩門鬼氣也將大長老反傷,才會如此昏迷不醒。

掌教千叮嚀萬囑咐,當日之事絕不可對外人說,無論親疏,都要爛在肚子裏。

這時,徐胖子從劍閣外面進來,身後跟著封曦月,兩個人過來探望多日不見的陳楚。

“哎我說,陳楚怎麽成這幅鬼樣子啦,瞧瞧這面黃肌瘦的,折原,是不是你又虐待你師父了?”徐胖子圍著陳楚轉了一圈,像是在看寶寶。

折原在另一邊翻了翻白眼,“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死人。”

封曦月也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陳楚的臉頰,陳楚被捏得有些不自在,臉上有些燙,聽見封曦月道:“陳師兄,你最近是怎麽了,我聽說大長老受傷昏迷了,可你也不能這麽苦熬著自己啊。”

說完,擡手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拎來的幾盒點心,“瞧,這是我專門托飯堂給你做的蓮花糕,還有些熱乎呢,你快吃上兩塊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蓮花糕?”陳楚擡起頭怪異的看了她一眼。

封曦月小臉有些微紅,低了下去,“是......折原告訴我的。”

陳楚轉頭朝折原看過去。

折原被看得有些發毛,忙解釋道:“是我拜托封曦月帶來的,我這邊不是抽不開身嘛。”

隨後折原撓著頭有些憨憨的一笑,很是狗腿。

“給,陳師兄,快吃一塊吧。”

陳楚回過頭,封曦月已將蓮花糕遞到了嘴邊,指如蔥削,白白凈凈,俏臉上分明寫滿了期待。

陳楚接在手中,咬了一口,慢慢嚼著,朝著封曦月點點頭。

封曦月甜甜的一笑,幹脆蹲到地上看著陳楚吃東西,杏黃色的衣裙逶迤在地上,秀手托腮,臉上開滿了桃花。

“嘻嘻,曦月師妹,我也想吃。”

徐胖子舔了舔嘴角,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,眼巴巴的看著封曦月手上的糕點盒。

“怎嘛,你也想吃了呀?”封曦月瞇著鳳眼輕輕一瞥胖子,笑得狡黠,“那你就繼續想吧。”

徐胖子訕訕的咽了咽口水,鼻音哼哼了一句,“切,不給就不給嘛,小氣死你。”

封曦月又掏出來一塊蓮花糕遞到陳楚嘴邊,眸子裏泛著星星,“陳師兄,再吃一塊吧!”

陳楚將手上的糕點餘渣撣到手帕上小心包好,擺擺手,“吃一塊就夠了,剩下的分給沒羽吃吧,我沒什麽胃口。”

徐胖子嘿嘿直樂,兩只手在玄紋衣袖上蹭了蹭,一臉鄭重的接過去,“感謝陳楚,感謝曦月師妹,嘿嘿。”

封曦月撅著嘴將糕點盒給他,幽怨的瞪著他,“吶,給你,記得要給陳師兄留幾塊的。”

徐胖子沒有客氣,直接拿著一塊蓮花糕放在嘴裏,津津有味的嚼了嚼,連連稱讚不錯,“這蓮花糕取青蓮花瓣作引,摻了杏仁、桂花、核桃、糖圈、江米等輔料,做出來以後甜而不膩,入口即化,舌尖味蕾一層淺淡的花香彌留不散,令人回味無窮,確實好吃啊。”

封曦月跟折原都一臉嫌棄的看著他,陳楚始終將目光停留在大長老身上。

吃完一塊蓮花糕,徐胖子將糕點盒放在了桌上,打了個響指。

封曦月跟折原回過頭來看他,陳楚沒有動。

徐胖子朝著兩人眨了眨眼,看著陳楚背對著自己的那道單薄身影說道:“陳楚,你可知道你的師父為何遲遲不醒嗎?”

倏的,陳楚轉過身來,目光如電,盯住了徐胖子,嚇了他一跳。

“你知道?那快告訴我,我師父是怎麽了?”陳楚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昏迷的根源。

“這個......我也不知道,”看著陳楚那雙蒼藍色的眼瞳有些慍怒,徐胖子急忙補充道,“但是,我有辦法算出來。”

“算出來?這如何去算?”陳楚有些不信。

“當然是用這個了!”

徐胖子袖袍一翻,掌心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六角棱形黑盒,剛好覆蓋整個手掌的寬厚,盒身烏黑發亮,六個面上繪夜空中銀河星辰的分解圖,合六為一即為星圖。

“這是什麽東西?”不只是陳楚,就連出身皇宮自小見多希珍的封曦月也沒見過這種東西。

徐胖子十分寶貝的拍了拍黑盒,神秘兮兮道:“這個呀,可是我們玉衡派的鎮派之寶,六壬玲瓏骰(tou二聲),骰子一擲,天下事知。”

“有這麽厲害?就這麽個骰子?”折原看徐胖子的眼神儼然是在看神棍。

“這你可就不懂了吧,”徐胖子老神在在道,“在這世間,所有的事物發展走向,那都是有規律的,天地萬物無時無刻不在瞬息萬變,但是這些變化最終都會奔著一個趨勢走的,只要我們能找到這個規律,就能解決很多事情。”

“可是,世間萬物都是有秩序的,每個人的命運、一個國運的發展,都是早就註定好了的,你這種說法,不就是要強行逆天改命嗎,怎麽可能行得通。”封曦月搖了搖頭。

徐胖子手上掂著六壬玲瓏骰一晃,認真看著他們,“命由天定?那你們又知道天的命由誰定嗎?壓根就沒有什麽天命,也沒有什麽人間秩序,所謂的天,其實只是一種變幻莫測的神秘力量罷了,正是因為沒有人了解它,也沒有人能得到它,所以人們才會自欺欺人的將它神秘起來,把這種力量想象成一個不可超越的巨人,把這種力量看做是天。”

【4】

陳楚神情微微一動,蒼藍色的眼瞳裏細水流長起來,“你這說法倒是有些意思,繼續說來聽聽。”

徐胖子又繼續道:“這種名叫天的神秘力量,其實存在於天地之間,遍布於角角落落,它無時無刻不在變化,正如這世界是在不斷變化的,我們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甚至都會引發這天地一系列的變化,哪怕我現在打了個噴嚏,這變化便已經在發生了。”

封曦月跟折原都饒有興致地聽他講著,陳楚靜靜看著他,神情若有所思。

“你們有想過走在修行路上,你們所超越普通人的那些法力是從何而來的嗎?”

“自然是吸收天地之靈氣,然後化為己用。”封曦月說道。

“那天地靈氣又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?”徐胖子又問。

“天地之靈氣......這......我怎麽會知道。”封曦月有些噎住。

徐胖子將手上的六壬玲瓏骰擲了出去,手指撚訣,一道青光自指尖飛出,打向骰子。

六壬玲瓏骰黑金的盒子懸在半空中,只聽見一陣哢哢的響聲,像是自內部傳出機括轉動的聲音,很快,五個骰面以底面為中心,開始向四周擴開,仿佛開花。

六壬玲瓏骰徹底打開的瞬間,向上投影出一幅巨大的光幕,光幕熒熒閃閃,仔細看,竟發現那是一幅浩瀚的星空圖。

投影出光幕的是一組繁覆精巧的軸輪機械,像是白鐵打磨出來,在六個面上分別刻繪著各式各樣的圖騰、獸首等形案,盒面漆舊,看上去古樸滄桑,暗含大道之機。

於是,整個房間裏,頭頂上是巨大的星空圖,無垠無際,仿佛一眼望不穿盡頭。

陳楚的眼睛被完全吸引住,他是頭一次接觸這些。

“不敢說還有沒有其他的大陸,但是在這四大洲上,天地萬物的靈氣,都來自於星辰,星辰之力,自古至今便存在,是這世間,永不會枯竭靈力的根源。”

徐胖子撥弄了一下六壬玲瓏骰,骰子投影的星圖也跟隨著轉動,“星辰之力無可捉摸,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,很多占星師都認為,每個人對應著的便是這浩瀚星空當中的一粒星辰,星辰的明亮、運轉、軌跡,預示著這個人的命數。

同時也劃分為兩派,一派認為星辰對應人的命運是天定的,人是不可能改變這種命運的。也有一派認為,星辰是不停運動不停改變的,每個人的活動都會對它產生影響,所以只要找到一定的規律,人是可以通過改變星辰來改變命運的。這也就是天說與人說這兩種不同流派的誕生。”

“聽你的口氣,玉衡派應該屬於堅信人說流派的吧。”陳楚淡淡掃了他一眼。

“其實,玉衡派原本是墨家的一支,後來與墨家為數眾多的天說一脈言論不和,索性便脫離了出來,自成一家。只是研究人說,妄圖尋找到星辰運轉的規律,實在太傷神腦,很多的人漸漸又脫離了玉衡派,到了今天,就只剩我一個了。”徐胖子有些無奈。

“那你們玉衡派可有什麽收獲?”

“當然有了,”徐胖子隔空點指撥弄起六壬玲瓏骰,“我十歲破入鉛丹境那年,師父傳給我六壬玲瓏骰,它便與我認主,同時師父將運轉六壬玲瓏骰的羅天大醮(jiao四聲)芴算一並傳授給我。

羅天大醮,上可占天,下可蔔地,神鬼皆可問得。”

“羅天大醮芴算真有這麽厲害嗎?能測天下事?難不成你也是個占星師?”折原一連串的問道。

徐胖子拍了拍胸脯,神情格外自豪,“如假包換,在下正是玉衡派第十二代傳人,占星師徐沒羽是也!”

封曦月嘴角抽了抽,仍是有種在面對神棍的感覺,“占星師在涼國皇宮也是有的,我見到過父皇專門為他們建造了一座幾十丈長寬、十幾丈高的巨大觀天臺,觀天臺上是一輪巨大的、不停運轉的司南,那些占星師們就在司南上觀察星象的變化,然後不停地演算、推斷天下趨勢的變化,而且大多數情況下都算的極準,所以我父皇也一直深信這些星命。”

陳楚開口問道:“既然星辰之力如此重要,那麽為什麽還是如此多的修道者只是追求大自然之力,卻忽視了賦予大自然本源之力的星辰呢?”

徐胖子指了指六壬玲瓏骰上那幅繁覆奧妙的星圖,“星辰之道,是天之道,本就晦澀難懂,若想要參透,就更是難上加難,許多人窮其一生也一無所得。況且星辰之術歷來被少數家族所掌握,從不外傳,也使得許多人求而不得其道。

星辰之術,尤其耗費時間耗費心血,占星師以為,它蘊含著墟與域兩種偉大力量,墟的力量使得天穹之上的星辰互相排斥,逐漸遠離,從而擴大了天穹的邊際,也誕生了深不見底的黑洞。域的力量使得星辰之間互相靠攏,它們彼此吸引,從而成為星域,成了銀河。

墟與域的兩種力量其實就是分與合的力量,一種擅長切斷,一種擅長凝聚,這兩種力量有時觸手可及,有時遠在天邊,大多數人浪費了一輩子的時間也很難參悟它們,即便有少數人能參悟,卻也僅限於皮毛,成為一名占星師而已。

所以更多的人,往往選擇了更為簡單的修道一途,以增加壽命為目的,然後開始追求長生道,當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,一些大神通者才會選擇研究星辰術數。不過現在的搖光大陸,太多的修道者一味追求力量,只知道修煉前人所遺留下來的法術秘籍,卻不懂得追本溯源,去鉆研更加廣袤的星術,這也是很令人感到遺憾的。”

陳楚微微一笑,清脆如風鈴搖曳,“有的人修的是紅塵道,有的人修的是星辰道,還有的人修的是苦行道,大道是道,小道也是道,大道朝天,小道朝邊,但歸根到底,都是道。既然都是道,總會有人從小道中領會到大道的奧義,你不也說了,星辰之道,很多人不是不感興趣,只是傳內不傳外啊。”

說完,陳楚看了看閃爍著星光的骰子,有些試探性的詢問:“那麽,你現在能幫我推演一下,我師父為何昏迷不醒嗎?”

徐胖子看了看榻上的大長老,又看了看陳楚,看了看封曦月跟折原兩人,既有些摩拳擦掌同時也小心翼翼,“星辰術數,奇門遁甲,蔔卦演算,陰陽陣圖,這些都是需要極大的精神力去支撐的,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,我怕自己會算錯。”

“別擔心,大膽去演算,我相信你。”陳楚沖他點點頭,蒼藍色的眼瞳裏清澈無比。

“對啊,你可以的,你可是堂堂占星師呢。”封曦月也給他鼓勁。

“身為玉衡派第十二代傳人,你現在就不敢相信自己,以後難不成想斷絕師門?你以後下去了怎麽見你的祖師爺們?”折原揮了揮拳頭激勵道。

徐胖子咬了咬牙,終於一拍桌子,這一巴掌,拍得幾人都群情期待起來,“好,那我就好好的演算一次,用我們玉衡派的羅天大醮芴算,蔔一卦大長老的運數。”

說完,徐胖子手指推動六壬玲瓏骰,向陳楚要了大長老的生辰八字,果真演算起來。

六壬玲瓏骰說大不大,但是卻投影出這樣一幅巨大的星圖,一時間房間裏只能聽到格格格的齒括轉動交擊聲,古樸的六壬玲瓏骰上有遠古的圖騰與魚文閃爍,星圖大陣緩緩轉動,仿佛在這短短的時間裏,數百年的光陰已經從上面流過去。

徐胖子手裏握著狼毫在宣紙上寫寫畫畫,畫的是星圖,演的是八卦,寫的則是各種術訣,宣紙上亂作一團。

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看著這邊的演算,不敢出聲打擾,徐胖子認真起來的樣子也極是瀟灑,手指輕輕一撥弄,六壬玲瓏骰上的星圖就隨著變化。

突然,星圖一陣大亮起來,像是炫目耀眼的晝光,一大片的銀河顯現出來。

徐胖子也演算到最後一個結果,卻忽地瞪大了眼睛,似乎有些難以置信。

隨後,他嗓尖發甜,噴出口血來,撲通一聲栽倒了。

“徐沒羽——”

陳楚將徐胖子從地上扶起來,只見他臉色蒼白,連一絲血色都不可見。

奇巧天工的六壬玲瓏骰骨碌碌滾到地上,重新閉合成了黑盒的樣式。

“我沒事,就是演算時耗費心血過多,一時體力不支了。”徐胖子撐起來笑了笑,很是勉強。

“那你有沒有推演出什麽結果來?”陳楚問道。

“陰九爻,蔔大兇。你師父體內的乃是菩門鬼氣,如果無法除去,你師父便會一直為其所纏,黑氣已經化成魅魘,一旦入侵識海傷及元神,你師父便再也不會醒來了。”

“那可有解救之法?”陳楚又焦急地問。

“我不知道你師父是如何受的傷,倘若能找到菩門鬼氣的源頭,萬物相生必有克,那裏應該會有解鈴者。”

【5】

當天色再一次大亮的時候,伴隨著東方天際的一抹魚肚白,整座天樞城在群峰之間巍峨屹立,北山斷崖的青蔥草地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。

陳楚一身藍紋錦衣,白色的靴子上刺繡佛貍紋飾,沈重古樸的石劍背在身上,日光的閃耀下,背影拉出異樣的光芒。

陳楚想要去北山禁地尋找線索。

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,他也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。

他知道那邊很危險,但是又不想什麽都不做。

石劍嗡嗡伴隨著風聲吟動,似與他產生共鳴。

陳楚輕輕拍了拍它,像是在寬慰一個老夥計。

斷崖這邊的鳥林已經寂靜了許多天,再沒有往日那番百鳥爭鳴的熱鬧情景,陳楚忽覺得心裏面有些空落落的。

深吸了口氣,陳楚繼續朝著斷崖那邊過去。

太陽從南邊逐漸爬起,因而北邊看過去還遠遠是一片斑駁的樹影。

陳楚眼皮微擡,蒼藍色的晶瞳裏泛著一絲劍翳,看向北山的神情肅穆而盼切。

走到斷崖一旁,陳楚的衣角被從深淵處戽旋上來的冷風吹起,直接打了個寒噤。

陳楚低下頭去,目光深深看著漆黑難見五指的鴻溝,攥起了拳頭。

稍後,他將石劍取下,手撚劍訣,石劍淩空懸了起來。

原先笨重沈甸的石劍此時像是一枚羽毛,圍繞著斷崖一側的山林裏飛了一圈回來,陳楚兩只腳踩上去,同樣又繞著山林飛行一圈,前額碎發被疾馳的劍身帶起的山風掀動,他看向北面那片山林的神情愈發堅定。

終於,石劍緩緩落在懸崖的邊角處,與黑暗的邊緣不遠不近,咫尺之遙。

北山禁地那邊封印著一個無比可怕的不詳之物,這是陳楚所知道的。

至於還有沒有他所不知道的,陳楚想要去尋找到答案。

於是,石劍向前一動,像一架緩緩開始駛動的車轅,一點一點離開腳下厚實的地面。

當石劍完全脫離地面懸浮在這道鴻溝的正上方時,陳楚稍稍松了口氣,自己似乎是能飛過去的。

就在下一刻,發生了意外。

陳楚忽覺得渾身的真氣像是被抽幹一般,石劍完全失去了感應,緊接著整具身子伴隨著石劍一同墜落下去。

身子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,完全不受控制的跌進黑暗,陳楚瞪大著眼睛眼睜睜看自己一丈一丈向下墜,卻使不上一絲力氣,像是掉入九重典獄,黑暗無邊。

陳楚感受到身體被黑淵兩壁上的荊棘與碎石擦破,隱隱帶來火辣辣的痛感,耳邊是呼呼的陰風嘯叫。

喀——

撲通。

陳楚感覺胸口一悶,像是被一匹全力奔跑的戰馬頂飛一般,身子重重砸到一棵崖底的老榕樹上,緊接著老榕樹承受不住重壓,吱吱呀呀的從中間開始斷裂,最終將陳楚摔在地上。

吭。

石劍同一時間落下來,劍身插進泥土。

撲棱棱,崖底一片昏暗中,似乎有什麽動物振翅的聲音,錯雜淩亂。

陳楚感覺身體像是要散架一般,痛的難受,藍紋的衣袍被樹杈劃破幾道口子顯得破破爛爛的,胳膊、小腿、腰背部也有幾道血口,好在只是傷及皮肉,沒有動到筋骨。

否則,真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,長使英雄淚沾襟了。

陳楚打量著崖底四周的景象,發現也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黑暗,依稀可見景物。

從斷崖向下看,即使是陳楚這樣過人的目力都看不見分毫,然而從崖底向上看,卻是分外清晰,尤其是陳楚的目力,他甚至能辨別出伸展到鴻溝上方的枝杈是屬於哪一棵樹的、上面有幾片樹葉。

陳楚突然覺得有些發寒,下意識的抱起膝蓋,摸了摸白靴上那兩紋佛貍飾。

他在想,自己以前托腮看向這崖底出神的時候,會不會也有一個人,或者不是一個人的東西同樣看著自己呢?

它能看見自己,而自己卻看不見它?

這聽起來的確很可怕。

陳楚又開始打量四周,碎石小道、枯樹、崖壁、沈澱了數年甚至百年、千年的厚厚一層落葉,除了這些,根本看不出有人或者妖生活過的跡象。

這裏是一線天的地形,如果將這個高度拿到天樞城以外的任何一處,都會是要害之地,兵家必爭。

陳楚拔起石劍,拖著它走近了崖底一側的石壁,看著石壁上面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跡,像是刀槍箭矢遺留下來的,仿佛在許多年以前,在這處一線天的黑暗崖底,真的發生過一場打鬥,且戰況激烈。

但他又搖了搖頭,覺得不太可能,這處地勢的確足夠雄奇險峻,三丈寬的距離,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,但它的上面是天樞城。

天樞城立派已逾千年,典籍裏根本沒有過相關的記載,除非這處黑淵有著更為長遠的一段歷史,或者說,它曾經根本不屬於這裏。

陳楚搖了搖頭,不再去想,手指摩挲著這些劍痕向西走,一線天的崖底只有兩個方向可以走,他之所以沒有選擇走另一個方向,是因為他相信直覺。

他隱隱覺得走這個方向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。

崖底的道路很長,目所能及的範圍裏,除了碎石就是從崖頂墜落的枯葉,尋常人一路走下去會覺得十分單調枯燥。

好在陳楚的情緒向來極少,並不會有這種覺得無聊的情緒出現。

他現在體內一絲一毫的真氣都調動不起來,甚至連丹田與鉛丹都無法內視,元神也召喚不出,他現在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別。

石劍在厚厚一層的落葉堆裏拖著,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直線,微風吹拂碎葉,很快又將行走的軌跡掩藏起來。

仿佛從不曾出現過。

陳楚平靜的向前走著,看著石壁兩側這些刀槍箭矢的痕跡,竟感悟到一絲大道的奧義,這些劍痕似乎很不一般。

陳楚心念一動,便將石劍掄起來,照著石壁使勁磕了上去。

噹啷啷。

石壁上濺起一連串的火花,石劍與石壁撞擊,竟產生金屬磐鳴的響聲以及打鐵般的火星。

這令陳楚感到很驚奇,以他的力道,就算自己現在只有肉身的力量,揮起石劍也絕不可能在石壁上留不下劍痕才是,但是仔細觀察被石劍磕過的崖壁,的確是平平整整的。

陳楚覺得這座斷崖很是不凡,這些石壁上的劍痕看似淩亂,卻暗暗蘊藏著大道氣息,有點像是陣法。

萌生了這種想法,陳楚一路看下去,竟越看越像。

聯想到大長老受傷那日,斷崖深處的黑暗中有一抹亮光閃爍,阻擋住了黑色漩渦向天樞城蔓延,陳楚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測。

只是這陣法是何人所布,看情形,這斷崖的鴻溝足有幾十裏遠,高逾百丈,幾乎每一段墻皮上都有劍痕,試想是什麽樣的大人物才能有如此手筆布下大陣?

大陣布下來又是為了什麽,難道僅僅是為了不讓北山的不詳之物出去?

想到那只不詳的黑色大手,陳楚眼中寒光閃爍。

他又繼續拖著劍向前走。

又走了幾裏路,崖底漸漸明媚起來,不像剛才那般昏暗了,似是有幾縷燦爛的日光透過群峰間隙照射下來,擡頭向上張望,一片薄霧濃雲,水霧蒸騰散發彩暈。

走到這裏,陳楚看了看腳下,厚重並且散發著腐爛氣味的枯葉已經消失,也再看不到枯木懸空,與身後的數裏路孑然反比。

道路前沿有一拱類似於石門的的凸起,墨綠發黑的石壁依舊布滿劍痕向裏延伸過去,青泥板小路整平蜿蜒,朦朧的霧障籠罩在前面,讓人看不清虛實。

陳楚擡頭看到石門上左右雕著的兩聯小字,瘦金刻篆,蠶頭燕尾,遒勁有力。

“退者生,進者死。”

陳楚低聲念了一遍,又深深看眼那片霧障下的青泥石板路,熹微的日光照射下來,將霧瘴洗得青白,握劍的指於是有些顫抖。

裏面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。

稍後,石劍卻舉起來,指向石門,陳楚口中吐出一句,“都走到這裏了,一句話就想打發我走嗎?”

這話不知是在對誰講。

說完,陳楚擡腳邁進了石門,靴子踩在冰冰涼的青泥石板上。

斷崖綿延至此大概是已經到了天樞城以外的範圍,也就不存在會有什麽人能從上方出現了。天樞城毗鄰群峰,本就是被山林覆蓋,在一片廣袤無人的林野中掩蓋一道黑色的鴻溝,自然很容易。

正是由於很多的山林太過茂密,別說馭劍,就連徒手翻越都寸步難行,除非將滿山燒遍。因此,迄今為止,沒有任何人知道天樞城北山禁地的那條斷崖盡頭在何處,起點又是在何處。

走進這扇石門,陳楚感覺渾身的真氣漸漸恢覆流動了。

手掌一握,金光彌漫出來,一枚枚小字在掌心沈浮,退散了幾寸霧瘴。

陳楚內視自己的鉛丹與元神,並無異樣,應該是剛才被什麽陣法封印住了自己的真氣,所以無法使用法力。

沿著青泥石板小路走了一會兒,陳楚感覺眼前漸漸空曠起來,斷崖兩邊的距離逐漸拉大、變寬,但是視野為霧瘴所遮擋,並不能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。

陳楚揮起石劍,劈砍出一道青色劍氣,將霧瘴劈散,劈散的間隙中隱約看到了崖壁距離遙遠,上面的劍痕似乎也有變化,一眨眼,霧瘴又重新攏聚過來。

陳楚運轉三界經上的玄字呼吸之法,調整內紊,控制氣息,以免因為吸入瘴氣過多而產生昏闕。

他提著劍朝崖壁走過去,體表籠罩著一層淺淡的護體金光,光幕表面有大道經文閃爍。

這是陳楚將三界經與天樞城的金光術結合而成的護體金光。

陳楚重新來到了崖壁一側,看了看上面的劍痕,果然發現不同。

之前的劍痕是三點一長或者兩點一短的星辰圖案,而這裏的劍痕則是繪成了鳥獸、太陽、辰月等等不同的圖騰樣式,並且崖壁被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整齊方板狀。

陳楚沿著其中一塊石板往下看,上面最初刻繪的是星辰運轉賜予萬物以靈力,然後有動物找到了汲取靈力的渠道,開始了最原始的修煉。緊接著便出現了人,又產生了修道者,修道者積累大量的天地靈力並化為己用。

最終,有一塊石板上一個巨大的人形呈現在上面,人形面向朝陽背對石板,似乎與天地同高,與山河同遠,巨大到無邊無際,他手執一柄巨斧將天地山河劈砍得更加廣闊,隨後歸入了浩瀚飄渺的天地中去。

又有的石板上是人妖激戰,有雷電與劍光碰撞,最終一名紫袍道人手執無影的神劍擊敗妖王,將它鎮壓起來,並在無底的深淵處分出一縷神識劍意看守著它。

還有一塊石板是人族帝王得窺天機,帝王手上捧一卷無字天書,名曰天樞箓。那時有大能者覬覦帝王手上的無字天書,於是借機挑起戰爭企圖搶奪無字天書。借口便是帝王身邊有一位妖族的妻子,須清君側方能安保天下太平。

帝王與妖族妻子情真意切,生死相依,最終,偌大的帝國被戰爭摧毀,大地上戰火綿延數十年不止。

大能者聯合殺了帝王之妻,無字天書也被搶奪,但是無字天書只有帝王才能看懂,帝王心灰意冷,不肯告知無字天書的秘密,於是被大能者以封神榜封印於不周山下,生生世世遭受蝕骨的折磨。

然而大能者為聯合封印帝王,耗光法力,也先後歸隱混沌,從此以後,天樞箓再無下落。

還有一副,光禿禿的一幅刻畫,只有連綿的山川,像是遭受過詛咒一般,寸草不能生。這片山川作為大陸北隅的最高峰,常年千裏冰封,萬裏雪飄,只剩無垠的荒漠與山丘,被世人稱之為死地。

看完這些,陳楚有些頹然的倚靠在石壁上,心弦像是被什麽撥動,總感覺壓抑。

這些石刻真真假假,應該並不能當真。陳楚在心裏這樣告誡自己。

原地靜息凝神片刻,陳楚再次睜開眼睛,湛湛的眸光裏有神波流轉。

看向身前的霧霭迷瘴,陳楚突然心生不安。

霧霭像是變淡了,崖底也沒有剛才那麽平靜了。

似乎,從霧霭深處,有腳步聲傳出來。

石劍破開朦朧的迷霧,陳楚看到,一具具黑色的巨大影子在深處出現。

山風吹過臉龐,帶來血的氣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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